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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天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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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提屠蘇的表情有多驚愕,無意識又告白了一次的夙汐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是在紫英面前告白,沒過多久便拉著自家紫花離開了。

屠蘇的解封在第二日,夙汐知道解封的時候紫英會阻止屠蘇,並與之一戰。於是她很早便跑到了天墉城祭壇,在一邊看著眾長老為屠蘇解封。

其實和屠蘇交談完畢後,她與紫英也有過一次對話。夙汐從紫英口中得知屠蘇衣回山便來拜見他,請求解封身中煞氣,他雖是說要稟明掌門,由涵素真人思慮定奪,可面對涵素對煞氣解封的疑慮,他還是說出了“此事確不易與,但我心中已有計較”的話。

夙汐聽畢都忍不住笑了——那人從少年就開始別扭,到現在依舊是別扭。面對這個一而再再而三逼著他應允“欲我成全,卻始終危及你之性命”之事的徒弟,他仍是別扭了起來。因此,這次的解封,他選擇了避而不見。

但夙汐知道,他一定在某個地方,默默註視著這邊。

涵素真人與眾長老為屠蘇解封不過一盞茶的功夫,屠蘇身上煞氣被解封後,連離他有些距離的夙汐都感覺到了他身上源源不斷的煞氣。趁著涵素真人和眾長老還在調息、無暇顧及他的空當,屠蘇起身便匆匆離開了祭壇。

夙汐本想追上去,然而一抹嫣紅霎時翩然而至,阻止了她的動作。

額上繁覆花鈿勾勒出一絲嫵媚與莊重,劍意凜凜。善睞的明眸微微上挑,她發辮隨意束著,一身紅衣熾炎,翠玉古樸,萬般風情,都化為了她唇邊的一點輕笑。

“……紅玉?”

面前的女子輕挑秀眉,詫異:“你知道我的名字?”

“嗯。”夙汐點頭,卻不提從何處知道紅玉的名字。紅玉詫異之色也只是一閃而過,她也不問原由,只是長袖微拂,唇角噙著一絲笑意地問道:“你是他的師叔,我該怎麽叫你才好?”

“紅玉也會猶豫這種問題嗎?”夙汐的話讓紅玉一怔,她須臾以袖掩嘴,吃吃笑了起來。過了片刻,她放下衣袖,瞳眸清亮:“妹妹……倒是好生有趣。”

“不敢當。如你所言,我是他的師叔,名為夙汐,昆侖瓊華派第二十五代弟子。想必我的情況,他已經告訴了你吧?”

“主人已然告知。”

“歐陽少恭所言之事,我昨日已向屠蘇盡數解釋。屠蘇下山至今,有勞紅玉照顧。”

“不必客氣。如今紅玉已將公子視作自已親人一般,這些都是分內之事。”紅玉頓了頓,她眼眸半斂,須臾掠過一抹幽光:“今次紅玉來,不為公子,而是為紅玉自己的私心。”

“……紅玉請講。”

夙汐出奇的平靜。

紅玉話語一出,她的心裏便如明鏡一般。果不其然,紅玉向她鄭重行了一禮,便擡眸輕笑道:“我與妹妹見過兩面,一次是甘泉村藤仙洞前。我見古鈞跟在妹妹身後,又見妹妹身佩太微,身著藍衣,吃了一驚。之後青玉壇帶走歐陽少恭,紅玉匆匆去追,回到鐵柱觀時妹妹已走,無緣說上一言半句。後來紅玉在晴雪妹妹和公子的口中漸漸知曉了一些妹妹的事情,一直想見妹妹一面,可惜緣慳一面。第二次便是紫榕林中了。加上此次,便是第三次,今次,紅玉或許會冒犯妹妹一二,望妹妹見諒。”

“沒關系。”

“如此便先謝過妹妹了。”紅玉微微斂起瞳眸,她話音不大,卻像一句一句打在夙汐心上:“人有五倫,天地君親師。你雖是他師叔,但也與師尊無異。之前你為他師,他為你徒;如今他為你師,你為他徒。你與他之間如此,便是將倫理綱常棄之不顧,如此,當真好嗎?”

“……”

夙汐自始至終沒有移開過眼眸。

即便紅玉說到她將倫理道德拋在一邊,她的臉上也沒有露出任何驚訝難過或者尷尬的表情。

夙汐突然笑了起來,她對著紅玉眨了眨眼,語調帶了絲俏皮:“思慕一人,何錯之有?”

紅玉陡然一楞:“妹妹……聽到了我和主人的對話?”

“嗯。”

“妹妹……不生氣?”

“為何要生氣?”夙汐眨了眨眼,笑道:“思慕一人,何錯之有?”她頓了頓,話語輕柔,卻異常堅定:“只是他,我絕不會讓予你。”

夙汐看向紅玉的眼睛:“倫理也好,道德也罷,我與他,無愧於心。”

少女的眼眸似乎透過她的眼,映入了她的心裏。

紅玉怔楞了許久。

她突然就想起了天墉的一角,她與他並肩而立,她同樣有些咄咄逼人地問出了相同的問題,那人靜默須臾,給出的,是與現在面前的少女別無二致的回答。

有什麽東西遽然崩塌,與此同時,不知從何隱約傳來一聲輕輕嗟嘆。有一些東西,她終於能夠放下。

既是如此。

既是如此。

她已不必再擔心什麽。

“我原以為,他已窺得天道,太上忘情,人那樣熾烈執著的情感。他大概覺得全無道理,愚不可及。知君仙骨無寒暑,千載相逢猶旦暮,未料想,千載並非旦暮,仙骨亦有寒暑,只是無你,便是永世寒冬。”

紅玉看向夙汐,她的面容明麗,又帶著一絲釋然:“今次陪百裏公子同去蓬萊,待那處事了,我會離開昆侖,去見見我沒有看過的物,看過的景——主人已將紅玉雙劍返還於我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其實,求而不得,求而既得,不過唯心而已。”她輕笑:“若是你伴在他身側,我便安心了。”

“……”夙汐靜靜微笑:“我不在他身邊的四百年,多謝你陪著他。”

“不是你,誰也好,對他來說,終也不是陪伴。”紅玉腳步輕盈,向前行了兩步,而後轉身望向夙汐,她唇畔含笑,眉梢眼角舉手投足間盡是風情:“晴雪妹妹曾與我說起過你的事,妹妹確是個妙人,若是日後有緣再見,妹妹可能陪姐姐飲上幾盞清酒,把酒言歡?”

夙汐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了:“好啊~”

紅玉掩袖輕笑:“原來妹妹亦是此道中人~”

“咳。只是——”夙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:“只是不能喝太多被他發現了……他小時候就和我說什麽‘過飲則傷神耗血’,以前喝酒就被逮過好幾次,若是和紅玉飲酒被逮住,那可就糟啦。”

紅玉大笑:“我倒不知主人身上竟還有如此有趣之事~”

“有趣的多了,下次與紅玉見面,再和紅玉說吧。”夙汐仰首,她眺望著天穹上陡然展開的幽藍劍陣,兩道劍氣綻射而出,碰撞之間,聲勢浩大,仿佛激起層層漣漪,撕裂空間:“現在,我們先到他和屠蘇那裏去吧。”

紅玉表情轉為凝重,她微微頷首:“主人怕是不想公子離去,可……”她嘆了口氣,眉目間帶了絲悵然:“公子心性堅定,怕是連主人也無法阻止公子。”

“他明白的。只是……情何以堪。”

“……情何以堪……麽……”

“紅玉,我們走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……

夙汐和紅玉趕到時,剛好看見屠蘇一掌拍向紫英腹部、為紫英吸出身中煞氣的一幕。夙汐和紅玉起初見屠蘇遽然發難,俱是一怔,而後眼見黑氣脫離紫英身體,兩人對視一眼,彼此眼中皆是嘆息。

“如此,我先去等候百裏公子,此一去不知何年再重逢……妹妹保重。”紅玉雙手交疊於腰間,鄭重向她行了一禮:“雖然紅玉不該說此話……但主人,就拜托妹妹了。”

——別讓他一個人……再那樣孤身一人。

“好。”

夙汐緩慢而慎重地點下了頭,紅玉深深看了她一眼,她轉身,身化紅光向天際掠去,霎時消失在了夙汐面前。

夙汐看了一會紅玉離去的方向,她轉臉又望向了不遠處的紫英和屠蘇。師徒的對話斷斷續續飄入了她的耳中,越往下走,對話便越清晰——

“……那招空明幻虛劍……使得極好,本以為憑你資質亦須一年半載方可參悟,卻不料如此出人意表……以往,你雖企求變得強大,心下卻依然迷惘未明,手中持劍,然則心中無劍。如今,你已尋到自己心之所往,即便是對著昔日師尊揮劍相向,因心念之強大,持劍之手亦是堅定無比,確實令我不勝欣慰。”

“師尊……”

“天下之至柔,馳騁天下之至堅。於劍術之道,你已悟得,我再沒有什麽可教你的。此一戰,紫胤真人阻不了百裏屠蘇,自行下山去吧。”

“……多謝師尊!”

夙汐的腳步一頓。

歐陽少恭以玉橫之力將蓬萊廢墟強行拉出,空間動蕩引發沿海水災,陵越已向涵素真人自請帶弟子前往各處城鎮相協防患,只為讓自己的師弟一戰無後顧之憂。而她與他相處了近七年,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赴死。

他心之所向,無悔無懼,她不該感到難過才是。

可她,怎麽也無法不難過。

她看見紫英轉過身,負了手,闔上眼不再看他;她看見兩人靜默許久不再說話;她看見黑衣少年微微低頭,而後跪倒在地,深深一拜。

少年的這一拜,凝聚著他對養育他十年師尊的所有情感。

——此去無期,百裏屠蘇此生再也無法侍奉於師尊膝下。

——這一跪,無法謝清養恩師恩,可孽徒百裏屠蘇卻只能如此一拜。

——望師尊,一切珍重。

紫英沒有回頭。

夙汐沒有說話。

少年的衣袂翻飛在天墉的大風裏,他起身,微微側臉,看了紫英的背影最後一眼。然後,少年仿佛看到了夙汐,瞳眸劃過一點詫異,而後,對著她輕輕彎了彎唇角。

少年的笑容,美好而又澀然,又帶著一點暖意,夙汐看著那樣的笑容心中一震,險些掉下淚來。

眸中的溫暖化為堅定,百裏屠蘇看了天墉城最後一眼,而後轉身離去。

少年的背影是那樣的堅毅,仿佛無可動搖。

直到那個身影消失在她的視野中,夙汐才意識到紫英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。他站在她身側,背對著她,話語飄渺,卻帶了絲痛楚:“師叔曾與我言,這個世界的事在師叔的世界裏只是一個故事。師叔說了許多,卻一直不願告知紫英屠蘇的結局為何……可今次,師叔能否告知紫英?”

——在他身側十年的弟子,將會步入怎樣的結局?

“……你已成仙,能知天命。紫英,你告訴師叔,你所看到的天命,是什麽?”夙汐眼簾輕垂,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,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。

“九死無生,已無……生路。”

“……是麽。”

夙汐闔上眼。

內心的荒蕪之感,幾乎要將她淹沒。

“此去蓬萊與歐陽少恭一戰之後,他會化為荒魂。晴雪將他的魂魄吸入玉橫,之後會帶著他的魂魄獨自一人找尋起死回生之法。”

“……”

夙汐和紫英都沒有再說話。

“天命有歸,豈是人為……是否所有人的命運,都逃不開上蒼的安排?”

“屠蘇也好,天河也好,菱紗也好,夢璃也好,師叔也好。”

“人生一場虛空大夢,韶華白首,不過轉瞬。惟有天道恒在,往覆循環,不曾更改……”

“是不是,師叔?”

夙汐無法回答。

四百年前,為抵抗天命,她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。可這一切都化為了虛無,命運還是堅不可摧地步入了正軌,任憑她怎麽改變,也無法撼動半分。

她逆天改命神形俱滅,卻渡魂又生,而後再魂潰而散,是不是也是冥冥天道中的一環?

這樣的天命,她真的能掙脫麽?

夙汐的心中陡然一片茫然。

萬物蕓蕓,即便有著再濃烈再深刻的情感,也逃不開被天命一並碾壓而去的結局。

天道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。

她知道紫英寧願自己身死也會想要換回她的命,她也知道自己的的確確是想要為了自己所愛的人活下去,可渺小如他們,真的能對抗整個天命麽?

“天命有歸,豈是人為……”

熟悉的女音陡然而至,夙汐驚訝擡眸,紫英也轉過身去,兩人共同的好友靜靜立在他們面前,風拂起她的青絲,佳人藍裙玉釵,溫婉清麗,一如往昔。

——是夢璃。

沒來得及問為什麽少女會在此處,夢璃便輕輕開了口:“夙汐……你與紫英都信了命,是不是?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她的話語輕柔,又掠過一絲凜然。見自己的兩位友人都閉口無言,夢璃一捋鬢邊長發,吶吶道:“夢影霧花,盡是虛空……或許如屠蘇所說,我們有時候,不得不去相信那些稱為命運的東西……”

“可我……卻不願去信。”

“去相信那些殘酷的、無法逆轉的天命……”

夢璃走到夙汐面前,她神色寧靜,語氣卻是堅決:“四百年前,你與我,雖是不信,卻依舊沒能阻止那些既定的命運。可四百年後,我卻想試著改變……改變那些也許我依舊無法撼動的命運。”

“也許……我依舊無法改變……可我……還是想試試。”

“夙汐,你與我來,可好?”

“夢——”

不等夙汐說完,夢璃輕輕一拂袖,夢貘法術浮現。她出手太快,猝不及防之下,紫英來不及阻止,兩人便陡然消失在了天墉城上。

“師叔?!夢璃?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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